羽则专栏：意甲的“财政复兴”

14世纪的意大利，黑死病的威胁、奥斯曼帝国的扩张、小冰河时期的出现带来了经济的全面崩溃与社会的动荡不安。在黑暗时代中，思想家们从修道院图书馆和没落的拜占庭帝国里搜寻到了一系列古典时代的著作，阿诺河边的托斯卡纳人首先点燃了“文艺复兴”的火种，从佛罗伦萨开始照耀了整个欧洲。

21世纪的前15年，意大利足球逐渐褪去了“小世界杯”的光华。大牌球星不断流失、欧战总体成绩不佳、球场看台空空荡荡，成为了球迷们这些年对意甲的整体印象。但在2015年，欧战表现不俗、转会投入重金、球市普遍回暖，成为了意甲在黑暗低谷中的希望之光。

文艺复兴Rinascimento，这个意大利语词汇由ri-(重新)和nascere(出生)所构成，字面意思即为“重生”。就像14世纪意大利整个社会的革命从艺术开始一样，意甲的重生也必须从财政的复兴开始。

【仍然在亏损的现实】

衡量一家俱乐部在某个赛季是否成功的标准，显然不是财务报表上的数字，而是积分榜上的分数与排名。因此很多球迷认为，俱乐部的财政状态完全没有什么意义，能拿多少个冠军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理解当然无可厚非，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在如今的欧洲足坛，想在竞技成绩这一最终目标上开花结果，良好的经济基础已经越来越不可或缺。皇马、巴萨、拜仁等这些年成绩最稳定的顶级俱乐部，不仅始终保持在收入榜的前几位，还能够持续实现税后盈利。

而提起意甲的财政，“亏损”二字是摆脱不了的困局。

2013-14赛季，与英超、德甲都实现了整体盈利不同，意甲仍然是财政赤字占据了大半壁江山。除了那不勒斯等少数6家俱乐部实现了扣除特殊项目(比如股份转手带来的溢价)的税后盈利之外，剩下的14家全部亏损。

2014-15赛季，各家俱乐部的财报尚未全部出炉。但在已经公布的情况来看，意甲各队仍然是以亏损为主题。AC米兰2014年度亏损9128.5万欧元，创下了俱乐部百余年来最高赤字这一尴尬纪录。国际米兰上赛季亏损7398.6万欧元，依然没能摆脱连续8年亏损6000万以上的梦魇。罗马上赛季亏损了4116.6万，佛罗伦萨则在2014年度同样亏损了3702.3万欧元。

而闯入了欧冠决赛的尤文图斯，凭借着当年欧冠最高的奖金分配和新球场稳定的上座率，终于摆脱了连续5年亏损的局面，实现了229.8万欧元的税后利润。此外，拉齐奥努力维持住了略有盈余的经营局面，他们上赛季也实现了570万欧元的盈利。

上世纪90年代，财务报表从来不是球队老板们关心的内容。在家族企业的任性砸钱和银行肆意放贷的作用之下，亏损经营是意甲乃至整个欧洲足球俱乐部的常态。随着金元足球的愈加膨胀，数倍增加的成本使得俱乐部高层不得不考虑来自财政的巨大压力，如何挣得更高的收入已经是除了竞技成绩之外的首要目标。

皇马、巴萨、拜仁很早就启动了一系列商业推广计划，这三家目前最有竞争力的俱乐部已经分别保持了6、4、23年盈利。英超更是在全球取得了广泛的影响力，单凭转播权收入就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富裕的联赛。

而后知后觉的意甲，在留给了无数球迷“穷”的负面印象之后，对增加比赛日收入、转播权收入、商业收入这三大俱乐部创收项目所做出的努力，近几年才刚刚开始。

【终见起色的比赛日收入】

如果你问一个意甲球迷，意大利足球为什么盛极而衰？他多半会给你两个答案：意大利整体经济不行、俱乐部没有自己的球场。

这两个答案都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意大利经济虽然处于低谷，但仍然比西班牙好上很多。而意甲球场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没有所有权那么简单。

目前意甲各队所使用的主场，大多数是为了承办1990年世界杯所新建或者翻新的体育场。由于俱乐部自身没有改建等相关权利，因此这些属于政府的体育场在最近二三十年的岁月中并没能得到足够的保养和维护。

设备老旧、管理混乱、相关设施不足(餐厅/停车/洗手间等)造成了看球体验较差的恶果，也使得部分意大利球迷形成了一种比较奇特的风格：支持球队，但更愿意在家看直播。上世纪90年代初还在欧洲联赛上座人数榜单中位居榜首的意甲，逐步下滑之后目前只能排在德甲、英超、西甲之后的第四位。

一个拥有开发经营权的现代化球场，确实可以重新激发意大利球迷现场观战的热情。在2011-12赛季启用了新球场之后，尤文图斯的主场观众人数迅速从低谷中直线上升，当赛季就超过了电话门之前的平均水平。此后的三个赛季，尤文图斯竞技场的上座数都稳定在了平均38000多人，上赛季5140万欧元的比赛日收入不仅是意甲最高，更是创下了俱乐部历史最高纪录。

也许5000多万欧元的比赛日收入，比起酋长、伯纳乌、诺坎普每年动辄上亿的票房来说仅仅不到一半，但对于尤文图斯来说却是重新聚集球迷谋求更大收入的良好基础，也是意甲其他球队心向往之的榜样。

球场上的战绩提升和足球整体氛围的改观也影响到了其他意甲球队。2014-15赛季，除了因为出售风波、频繁换帅导致动荡的AC米兰之外，国际米兰、罗马、佛罗伦萨等俱乐部纷纷在比赛日收入上实现了多年未见的增长。

其中，重回欧冠的罗马比赛日收入达到了4361.9万欧元，比起前一个赛季增幅高达86.5%，光是主场季票就多卖出了4000余张。

2015-16赛季，国米在转会市场上引入了孔多比亚、约维蒂奇等球星，并在意甲积分榜上重回前列。梅阿查本赛季前三个月的平均上座数达到了惊艳的54437人，并在联赛第3轮米兰德比时入账367万欧元，打破了俱乐部百年来的最高纪录。短短5个星期之后，国米在主场迎战尤文图斯的意大利国家德比中收入374万欧元，再次刷新了这一纪录。

尤文图斯新球场的周边商业开发正在如火如荼，罗马市长与俱乐部主席分别保证新球场即将开工，那不勒斯主席德劳伦蒂斯将原址翻新球场挂在嘴边了三年多，AC米兰在新球场计划受阻的情况下很可能重新与国米合作。

关于意甲球场的故事还会继续，而它们焕然一新的时刻也很可能成为意大利足球新时代的真正起点。而2015年，现场观众和足球氛围的回暖，总算给了萧条中的意甲一线瞥见未来的希望。

【依然强势的转播权收入】

如前文所言，相对于热情的德国球迷，只愿意坐在家里看电视转播的意大利球迷数量更多。也正是因为如此，意甲联赛和欧冠在意大利的转播合约金额始终都能保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上。

从整体转播金额上来看，意甲虽然无法与商业开发极其成功的英超相提并论，但在欧战整体乏力的前些年也依然能够位居各大足球联赛的次席。尽管下个赛季很有可能被整体出售转播权的西甲所超越，但意甲与拥有皇马、巴萨两大收视保障的西甲之间，差距依然不大。

同时，由于贝卢斯科尼家族旗下的意大利传媒集团Mediaset长期以来是购买欧冠转播权价码最高的媒体，因此欧冠每年分配给意甲球队的转播分成总额一直是各大联赛之首。不过本赛季开始，由于英国电信每年3亿英镑的新合约正式生效，意甲球队的欧冠转播分成将下降到第二位。

拥有稳定的联赛转播分成，同时作为上赛季欧冠最高奖金得主，尤文图斯在2014-15赛季取得了1.95亿欧元的转播权收入。这一金额不仅比前一个赛季增加了4000多万欧元，而且使得尤文在该项数据上很可能进入欧洲前三位，即使与皇马巴萨相比也毫不逊色。

对于大部分俱乐部来说，转播权分成历来是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正是因为英超转播权卖出天价，西汉姆联才能签下帕耶这样欧冠级别的球员。而在意甲联赛，球队对转播权的依赖尤为明显。

佛罗伦萨近年来的收入构成中，转播权几乎都占到了60%以上。能在转会市场上引入实力派球员、去年打入欧联半决赛，这部分收入便是紫百合保持竞争力的经济基础。

意甲从2010年开始实行的整体转播分配方案中，40%完全平分，25%按照3家市场调查公司统计出的球迷数量，5%按照所在大区的人口数量，5%按照上赛季名次，15%按照近5年名次，10%按照意甲从1946年开始的历史战绩进行分配。

这样的分配方式可能不如英超、德甲平均，但和此前数年各家单独出售转播权相比，还是给了中下游球队更多的生存空间，这也是意大利足坛2000年前后多家俱乐部破产带来的惨痛教训。

如果还能在海外扩大影响力和收视人数，那么意甲整体的转播金额有可能再次迈上一个台阶。然而，意甲的海外商业开发，却始终不尽如人意。

【停滞不前的商业收入】

德国的大型企业众多且业绩相对稳定，很多公司乐意通过赞助足球来获得广告效应，因此德甲俱乐部们单纯依靠本土企业就能获得不俗的商业收入。而意大利的经济体系中这样的企业并不多见，像英超及西甲双雄那样面向全球寻找合作机会，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意大利的经济学家们曾经表示，假如世纪之交前后的北方三强，能够看到来自海外市场的巨大潜力并认真进行市场开发的话，那么他们现在的经济实力至少与皇马、巴萨、拜仁、曼联等球队相差不远。

但这，终归只是乌托邦式的理想。在赞助商、广告代言、特许经营权等商业收入方面，意甲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单从球衣胸前广告和供应商合约这一项来看，尤文图斯、AC米兰、国际米兰4000万欧元不到的价码和曼联、切尔西等球队相去甚远，和热刺相差不多。球衣的广告与赞助商，看中的正是球队全球范围内的影响力和销售能力，意甲在海外商业开发上的落后可见一斑。

不过，意甲俱乐部并不是没有付出过努力。2009年AC米兰率先签约了阿联酋航空、奥迪等顶级赞助商，当年就实现了商业收入3000万欧元的大幅度增长。尤文图斯、国际米兰、罗马等俱乐部也紧随其后，开始了品牌的全球推广。

然而，意甲在海外重整河山的美好愿望，这两年却遇到了一个不小的瓶颈。受限于整体影响力的下降和进入市场时机的落后，多家意甲俱乐部去年没能实现商业收入的增长。

与比赛日收入、转播权收入节节攀升不同，尤文图斯的商业收入拖慢了其复兴计划的脚步。上赛季在竞技场上取得不俗战绩的背后，斑马军团的商业收入不升反降，从6030万欧元退步到了5380万欧元。

虽然体育场周边的酒店、公寓等物业开发计划，预计未来可以为尤文带来每年上千万欧元的额外收益，但突破海外赞助与广告瓶颈依然迫在眉睫。

与尤文类似的是，罗马上赛季同样在比赛日收入、转播权收入方面增长迅速，整体收入因此增加了40.6%。然而，赞助收入和广告收入都有所降低，成为了让红狼管理层头痛的问题。

此外，AC米兰、国际米兰、那不勒斯等其他意甲俱乐部，上赛季在商业收入这一项目中也基本上是持平甚至倒退。在全球大部分国家英超、西甲、德甲球迷逐渐占据多数的情况下，意甲进行海外开发的难度可想而知。

人生中不能总是遇见高山就避之不及，足球世界亦是如此。

尤文图斯在比利时、美国、阿联酋等十几个国家建立了足球学校，下一站即将落户中国(很可能在重庆)。国际米兰在托希尔入主之后坚持不懈地在亚洲进行推广，2015年已经签约了至少两家新赞助商。贝卢斯科尼更是高调宣称，Mr.Bee入股之后在中国和东南亚进行的商业开发，未来可以给AC米兰每年带来1亿欧元。罗马也辞退了原先负责市场营销的两位高管，新主管有过盈方体育管理经验，将全面负责赞助商洽淡。

夺回亚洲市场，对于现在的意甲来说只是遥不可及的理想。但坚持一步一步走下去，梦想未必不能照进现实。

【逐渐回升的竞技成本】

开不出有足够吸引力的转会费和球员薪水，曾经是意甲在转会市场上处处受限的主要原因。经历了“小世界杯”时期的铺张浪费，新世纪的意甲诸强一直在为当初肆意乱开支票的恶习买单，极力控制自己在转会费和球员工资上的花费。

不过，2015年的意甲，开始有所改变。

2015年夏季转会窗口中，意甲联赛以5.78亿欧元的支出位居英超之后，成为世界上在球员转会支出方面排行第二的联赛。而7227万欧元的净支出，在欧洲联赛中也仅仅落后于英超与西甲，和它们共同成为了欧洲足坛相对意义上的“购买者”。

尤文以总价4000万欧元转会费带来迪巴拉，并以税后400万高价年薪签约赫迪拉。国米同样以高价签下孔多比亚，并从沃尔夫斯堡挖走佩里西奇。米兰3000万欧从塞维利亚签下巴卡，并高价得到了贝尔托拉奇、罗马尼奥利等年轻球员。

这样的新闻不仅是球迷盼望已久的惊喜，也是意甲重回竞争行列的标志。

21世纪的前10年，意甲强队在收入停滞不前的同时，为了保持竞争力仍然和其他豪门一起不断提高着工资水平。而当工资支出突破2亿欧元大关之后，陷入财务困局的他们逐渐变得无以为继。于是，缩减球员薪水总额成为了很多意甲球队必然的选择。

从2010夺得三冠王开始，国际米兰的薪水在4年间降低了50%；AC米兰也在2012年开始逐步下调薪水，短短两年就减少了5000万欧元的预算；罗马在薪水控制上同样严格，近5年始终保持在1亿欧元左右；只有经济情况尚可的尤文图斯与那不勒斯，逐渐上调着工资预算。

在上个赛季，这样的局面同样开始改观。

2014-15赛季，罗马的工资开支终于放开，达到了1.36亿欧元，涨幅高达26.5%；AC米兰与国际米兰一起停止了大幅缩减工资的计划，薪水总额只有200-300万欧元的小幅度变动；尤文图斯与那不勒斯也继续着各自的长期发展蓝图，在工资预算上继续保持固有增长。

在皇马、巴萨2015-16赛季工资预算高达近5亿欧元的现在，想要意甲强队立刻吸引到顶级球员无异于痴人说梦。但上述趋势可以表明，意甲诸强逐渐度过了财政最为拮据的谷底，对未来收入抱有信心的他们开始想要重回顶级竞争者的行列，并已经可以重新吸引到一些实力不俗的球员。

【相对稳定的净负债】

在一般企业中，股东投资往往希望得到更多的回报，因此银行贷款是比较常见的融资选择。而在足球俱乐部中，由于股东往往并不指望分红赚钱，他们更希望球队不断升值以便在未来转手，因此银行贷款往往代表着更多的财政压力(比如前些年的曼联和阿森纳)。

同时，足球俱乐部的资产很大一部分是队内的球员们，而准确计算球员的价值是一个相对困难的问题。因此，媒体与球迷往往更加关注俱乐部的负债。

负债与前文中提到的收入、支出并不是相对应的概念，而是代表俱乐部应该支付但尚未支出的款项，包括还没发的球员奖金、尚未付清的转会费、银行贷款等等。在负债中，尚未付清的转会费、对股东的长期欠款等项目，除非经营状况发生剧烈变动，否则一般不会对球队日常经营带来严重影响。因此，球迷们并不需要对俱乐部的负债总额感到过分担忧，而要看具体的组成内容。

虽然媒体上并不一定会进行相关报道，但是分期付款早已是欧洲俱乐部购买球员的普遍方式。即使是财大气粗的皇马、巴萨，账面上同样有着为数不小的分期付款负债。

罗马目前的负债中，有着尚未支付卡利亚里、莫斯科中央陆军、热那亚等俱乐部的近9000万欧元转会费，但在资产中也同样有着尚未收到AC米兰、国际米兰、马竞、利物浦等俱乐部的5000多万欧元。

而银行贷款，可能才是大部分球迷最关心的负债内容。

意甲曾经的辉煌，与各大银行随意批准的大规模贷款有着不小的联系。可是联赛落寞之后，紧接而来的就是俱乐部的破产浪潮。正因为如此，现在的意甲俱乐部对于银行贷款基本上都不会过分依赖。

尤文图斯上赛季在扭亏为盈的同时，还掉了超过9000万欧元的银行贷款。增加的8000万欧元金融负债，主要来自于母公司EXOR和代理融通公司，其主要目的是为了修建包括新训练中心在内的体育场周边开发工程。

该部分短期负债，很可能在未来1-2年内继续占用尤文图斯比较大的现金支出。在转会市场和球员工资上的突破，应该会在这段时间之后。

国际米兰在托希尔接手之后，迅速偿还了1亿欧元左右的银行及金融机构欠款，并将这些金额记在了股东借款名下。虽然不知道托希尔未来会对该部分借款采取何种处理方式，但暂时应该不会对俱乐部经营产生太大负担。

值得注意的是，在2005年的一系列复杂的资产重组过程中，国际米兰新成立的子公司向意大利联合信贷银行和高盛借贷了2.3亿欧元，其中并不在俱乐部账上的1.84亿欧元将在2019年正式到期，也许在未来几年会对国际米兰的经济状况产生一些影响。

AC米兰的净负债则保持着相对稳定。尽管2014年底，AC米兰的银行和金融机构贷款高达近2.5亿欧元，不过官方报告中认为这仍然在完全可控的正常经营范围之内，短期内并不会对球队运营产生实质性影响。而且，如果Bee顺利以重金购入股权，其中的大部分应该会得到偿还。

总体上来说，意甲诸强的金融负债相对稳定，在未来的经营中并没有太大的风险。整体的财政实力虽然从上赛季开始好转，但离其他联赛的豪门还有不小的差距。

600多年前，没有人会想到洛伦佐-吉贝尔蒂和菲利波-布鲁内莱斯基对圣母百花教堂那一扇铜门的竞标，竟然拉开了文艺复兴的大幕。

2015年的这一点点好转，会不会真的成为意甲财政复兴的起点呢？

主要数据及图片来源：

SwissRamble、TifosoBilanciato；各家俱乐部官网新闻及年度报告；意甲联赛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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